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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慎远被他拉住走不动,沉默地看着墨色天空里纷纷扬扬的大雪。杨凌在愤怒,他究竟有什么好愤怒的?谁都有资格愤怒,但是轮不到他。

“你这般的狼心狗肺,忘恩负义,倒是与那狗贼十分相配了!”

罗慎远听到这里,他猛地回过头,突然就冷笑了:“我们之间,究竟还是你蠢!”

“你觉得徐渭对我好吗?有多好?”罗慎远步步紧逼他,“他要是对我好,会任由我处于风口浪尖,任人陷害打压吗?真的对我好,会防备于我吗?杨凌,你不妨自己想想,他是怎么对你的。”

杨凌被他问得愣住。

“你明明就有状元之才,他却把你放进第二甲中,又亲自收你为学生,就是不想让别人注意到你。安排你做户部给事中,在他的羽翼之下被保护。最后再安排你做国子监司业,让你日后能门生遍布天下,官运亨通。是不是如此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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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凌有些震惊:“你说是老师让我……不,怎么……你凭什么这么说!”

罗慎远仍旧冷笑着:“而他做这些根本没有人发现,因为在别人眼里,我才是那个被他疼爱的学生。所以汪远等人的打击全在我身上。我不妨告诉你,你如果在我这个位置,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!现在你还活着,应该谢我才是。”

杨凌还是没有反应过来,罗慎远挥开了他的手。

“杨大人,道不同不相为谋。你这般的清正廉明,单纯固执,的确不该和我同流合污。就此别过吧,徐渭的事我不会去求情的,虽然我也建议你别去求——但你肯定不会听的。”罗慎远转过脸走进府内,大门缓缓地关闭了。有人上前来给她撑伞。

罗慎远在伞下站着,屋檐下的灯笼发出淡淡的光亮,红绉纱的灯笼,他想起那日她吻自己下巴的时候。外面是热闹的庙会,很多很多串成串的大红灯笼。思念如渴,解渴的水却远在天边,只能越来越渴。

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,有没有冷着。他真想立刻就去找到她,将她带回来。这是非常不理智的想法,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。而且现在朝中局势诡异,稍错一步可能满盘皆输,不能轻举妄动。

他看了很久才低声道:“走吧。”随后进入了漫天大雪之中。

他明日应该去见见汪远的。至于别人怎么说他不会在意,于他来说有权势才能做想做的一切。

*

山西大同都护府。

罗宜宁到这里来已经有近一个月了,也就是她离开京城已一月了。这里的冬天比京城要冷一些,又受了寒水土不服,她足足养了半月才得走动。程琅在都护府住下了,他应该在大同有公差,时常看到他忙碌。罗宜宁就住在他后一进的宅院内,若是想离宅院,必然要经前院而过。但是前院全是程琅的护卫。程琅对她的态度更奇怪,不时常与她接触,若是她要出去,却是绝对不可的。

罗宜宁靠着靠垫,闭着眼沉思。

屋内烧了地龙,温暖如春。几个陌生的小丫头在走动,是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,没得□□过,仅用来伺候她的日常起居。什么大丫头二丫头的也不分,她也懒得分。只知道近身伺候的两个,一个与她同岁名晚春,另一个大她两岁名晚杏。还有些洒扫煮食的婆子,都不记了。

这府中宽敞,还装饰过一番,外头虽然只是简单的四合院,只种了冬青和湘妃竹,铺了石子路。里头却布置得非常奢华,还有专门给她煮食的地方。可能是想让她的心情好些,程琅专门请人来与她做食,但她每日还是吃的很少。

前几日她终于能出去一回。罗宜宁观察了周围,她发现都护府的确可怕,里头是护卫,恐怕还有暗哨。外面有穿胖袄的卫兵逡巡,把手重重。程琅带她出去之后,她看到外面有条河,河对面有个寺庙。而旁边有鳞次栉比的房舍,小巷交错纵横,若是能钻进这些小巷里,倒是可能会逃出去。因已经十二月末临近过年了,到处都开始贴对联,挂炮仗了。

程琅那日见她无心看周围的景色,就问她:“你要不要买些什么,这里的牛肉挺好吃的。”

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。

程琅走到肉铺前叫店家切了半斤牛肉。然后到她身边来跟她说话:“以前每年过年的时候,我都会去看你……你葬在陆家的祖坟里,每次去的时候,其实陆嘉学都在那里。”

宜宁沉默。

“……他会叫所有人退下去,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。有一次我无意进去,看到他半跪在那里……我从来没有看到他那个样子过。”程琅继续说,“但是除了这个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,他还是那个陆嘉学。要不是我查过谢敏,否则我也不会认为是他杀了你。”

“那里有卖闹嚷嚷的,”程琅修长的手一指,前面有个卖布头的地方,插了许多闹嚷嚷。“我小的时候,你常制给我玩。你还记得吗?”

他走过去买了些,笑着朝她过来。穿过熙攘的人群。

宜宁觉得自己好像看到那个伏在她肩头的孩子。

她不忍看了,就别过头。突然注意到旁边的一家草料的库房。

大同是边界重镇,来往的马匹车辆非常多,草料需求也很多。有辆运废草料的架子车从都护府里出来,进了仓库之中。宜宁突然呼吸一紧,她记得马厩的方向离她住的院子并不远……

她必须要赶快回去!越晚回去名声越是问题。而且她也无比的想念罗慎远,甚至每一个人。

想到这里,罗宜宁放下了手中的书。这两日她尽量平静,做出似乎已经适应这里的样子,让这些人放松警惕。

她也弄清楚了护卫的分布,因她是女眷不便,后院几乎没有几个护卫。但要防备暗哨盯梢,还有草料车什么时候拉进来,又什么时候会出去。已经差不多了,她想了很多种办法,可以一试。她手上还有出门时戴的首饰,赤金镯子,金玲珑耳铛,可以当做盘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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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要她能出都护府,就有希望出大同城,出城之后程琅绝对再无办法!

“我想去后院走走。”罗宜宁对晚春说。

晚春不疑有她,这位太太有事没事就喜欢走走。人不怎么说话,其实还挺好伺候的。她给她围了斗篷拿了手炉,才跟着出门。

后院其实没什么看的,曲曲折折的房舍,一个连着一个,角门贯通,院中摆些水缸养植物,但这季节全是冰面。宜宁进了后院之后,就迅速地甩开了丫头,然后朝草料车的地方去。直到罗宜宁躲进草料垛里,心还砰砰直跳。

那用过的草料有股马尿的骚臭味,其实熏得很难闻。她尽量放轻呼吸,幸好她不重,只希望那车夫不要发现后头草料堆里多了个人。

不久后她听到了车夫的脚步声,越发的紧张……

很快车就开始动了,罗宜宁这才稍微吐了口气。紧紧抓着秋香色斗篷的边缘努力缩小,她特意选的这个颜色。

一刻钟之后,都护府开始骚动起来。晚春晚杏两个贴身的丫头被罚跪在浇水冻的冰面上,惩罚她们看守不力。两人委屈得直哭,只觉得膝盖都要跪坏了。程琅已经管不得她们,阴着脸带着卫兵朝外面走:“周围的所有车一并拦着检查,城门设关卡,搜不到人不准开城门!”

人要是在他手上不见了,那简直荒谬!何况她才多大,长得又是那般……要是出了事,遇到什么就不好说了!

程琅漠然,笑都不曾笑。大同总兵曾应坤被抓后,这里就是陆嘉学的地盘,他可以直接封城门!

罗宜宁绝对想不到程琅连城门都可以封,否则她一定不会想这个主意。当她躲在另一辆马车上,被他从中拎出来的时候,气得发抖。差点真的一耳光扇他脸上!

“挺好的,挺能跑的,都差点出城了。”程琅把她抓进马车里坐好,捏着她的手腕说,“这里是边界,防守固若金汤。你就算出了都护府也出不了大同城!”

罗宜宁在草料堆里熏了半天不敢动,又一路上精疲力尽的。没力气跟他吵,只觉得头疼欲裂,一抽一抽的。

他看她脸色不对,伸手按她的太阳穴:“怎么了,你头风又犯了?”他说,“别急,我已经把郎中找好了,都护府里候着。”说罢吩咐马车跑快些。冬天里这般折腾能不痛吗,本来就没有好透。

马车还在跑,罗宜宁沉寂后突然问:“阿琅……你能让我走吗?如果是我求你呢。”

这么多天了,她第一次叫他阿琅。程琅几乎一震,他低叹道:“对不起宜宁……真的对不起……”

放她回去,他的下场如何暂时不说。他以后,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。这几天虽然罗宜宁不搭理他,但程琅与她一起生活,却有种异样的快乐。只是怕与她接触过多,会忍不住有……故不敢多过接触。

她就闭上眼。

“明明是知道的,却偏要问问……”罗宜宁似乎在嘲笑自己。

已经到了都护府外,程琅扶她下来。那郎中果然在堂中等候,程琅是料定了罗宜宁这般肯定出不了大同城。

罗宜宁一身的臭味,刚换洗了衣裳坐在榻上,由那郎中诊治。那郎中一开始就给她瞧过病,精通医理,这般一试脉却用了许久。罗宜宁此刻逃跑失败没有精神,昏沉欲睡。就由得他听脉了。

那郎中试脉之后走出房舍,一脸疑惑。看到程琅还在门外,就拱手对程琅说:“得恭喜程大人才是,贵夫人这似乎是喜脉。只是月份不大,号得不真切,但凭着经验是八-九不离十了。”

程琅听得一怔,莫名的感觉涌上来,却什么滋味都感觉不出来。反正是没有喜的,他反问道:“喜脉?”

“应当是的,老朽行医三十多年了,这还是拿得稳的。”

罗宜宁……居然跟她那位三哥真的行房了。还怀了罗慎远的孩子!

她肚子里竟然有罗慎远的孩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