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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梁墨揭下最后一张印纸,他才虚静中出离,脸上露出一抹极浅的笑。

那是一种自得。

胥姜走过去一张张地勘验,无洇墨,无歪斜,无错乱,每一张字迹深浅得当,墨迹均匀,当真是好。

见她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,吴清窗笑问:“胥掌柜,觉得如何?”

“好,很好。”胥姜含笑看着梁墨,“手艺倒是其次,难得是这般年纪便有这等心境,前途无量。”

专注沉静,不骄不躁。

梁墨被夸赞得有些臊,不自在道:“多谢东家夸奖。”随后小心描摹着纸上的版印,问道:“这雕版是东家刻的么?”

胥姜眉毛微挑,“吴掌柜告诉你的?”

“我可没说过。”吴掌柜连忙摆手,“一诺千金,我答应过保密,自是谁也会透露。”

梁墨指着版印上的一角,“此处有落款,我猜的。”

有眼力,又聪明,胥姜越看越满意,便问道:“你对工钱可有要求?”

梁墨看了眼吴清窗,吴清窗冲他点头,让他大胆开口。

“师父说,月钱不能低于五千钱。”

五千钱不低,若只聘看肆、修注等帮工,通京城这个价谁也出不起,可他能包揽刊印,这个价匀下来倒也合适。

胥姜盘算一番,正要答应,却又听梁墨说:“若东家觉得价高,我可以少收一千钱。”

闻言,吴清窗和胥姜都惊讶地看着他。

吴清窗看了眼胥姜,对梁墨劝道:“虽说是我将你引荐到此处,可你师父发过话,不得少于五千钱,你倒不必看在我的面上少价,而亏了自己。”

且梁墨师父平日里虽对他严苛,可护犊子着呢,若得知白白少了工钱,怕是要给他脸色瞧的。

随后冲胥姜一笑,又道:“我虽有意与胥掌柜结交,却也是出自君子之义,并非拿你来做人情,你可要好生斟酌。”

梁墨却摇头,“我少价并非看在吴掌柜的面上。”

胥姜‘噗嗤’一笑。

吴清窗面露尴尬之色,亏他说这么多,这小子却当面拆台。

“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?”

梁墨碰了碰胥姜案板上的雕版,随后对胥姜道:“我少一千钱是想以此为束修,请东家教我刻板。”

吴清窗又笑了,倒是个有主意的,一千钱找个便宜师父,怎么看怎么划算,就是不知道胥姜答应不答应。

不想胥姜却道:“便是不少这一千钱,我也可以教你刻板,且不止是刻板,修注、修补、裱褙我都可以教。”

她也不算正经匠人,不兴藏私,能教林红锄的,自然也能教梁墨,且梁墨在她肆里帮工,教出来也是替她省事。

不过教这些,她也并非不白教,随即又道:“不过钱我可以不少,刻板我也可以教,却另有一个条件,你若是答应,待三日试用过后,我们便可签定聘书。”

梁墨问道:“什么条件?”

胥姜答道:“一旦结成契书,你便要在肆中待满三年,三年后去留由你。”

她能预料到,今后肆里会越加繁忙,若时常缺人、换人,对她与书肆来讲,都消磨不起。

三年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。

梁墨思忖,一旦结契,三年内他便不能如师父那般接别的活儿,网络别的人脉,也不如师父自在。可转念再想,他还年轻,三年后也才二十岁,图人脉图自在还太早,不如沉下心来打磨技艺,以待日后展翅冲天。

况且,他还要跟着胥姜学刻板,胥姜那手雕刻手艺莫说是三年,怕是给他五年,他也学不透,更莫说她还会教授自己其它技艺,这三年于他说倒是值当。

吴清窗见他还在琢磨,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,“傻小子,还犹豫什么,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!”

若他再年轻些碰上胥姜,莫说三年,五年也愿意。

胥姜笑道:“不急,事关前程,是得好好思量,你若拿不定主意,也可回去与你师父商议,明日答复我也不迟。”

“我答应。”梁墨赶忙点头,吴清窗说得对,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,想必师父也会答应的。

“那你明日便过来吧,三日后若无异议,便签聘书。”

“好。”

事情落定,三人都松快不少,梁墨将刷印器具收整洗漱好,才同吴清窗一道辞行离开。

胥姜站在门前伸懒腰,随后抬头,发现门前那棵大树,不知何时竟冒出了嫩绿的新芽。

“春天该来了。”一道叹息在胥姜耳边响起,将她吓一跳,回头一看,只见汪掌柜也正背着手抬头盯着树梢瞧。

“兄长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。”

“方才那二人看着不像买主,是做什么的?”

“是来相看的刷印师傅。”

“年轻的那个?”

“兄长好眼力。”

汪掌柜担忧道:“年轻倒是好,有精力,也经劳苦,就怕性子浮躁不安定。”

胥姜这铺子,活儿虽不少,可买卖却冷清,太年轻也不知性子耐不耐得住。竹春和红锄原都好,只是一个才大留不住,一个家中有病母,倒是怪可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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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兄长别担心,我瞧着这倒是个稳重的。且我已同他说定,一旦结契,至少要在书肆帮三年,他也答应了。”

“如此倒周到。”听闻签了三年,汪掌柜也放心了,又好奇问道:“你开他多少月钱?”

“五千。”

“多少?”

“五千钱。”

“五千!”汪掌柜两颗眼珠子差点摔出来,随后叫道:“我那米铺不如别开了,来你与你帮工罢!”

胥姜闻言大笑出声,随后与他细细盘算,“这个价不贵,刊书、坐店、外加打理肆中的各类杂事,一人顶几个人的活儿,当得起这份价钱。”

“说来也是。”汪掌柜想想胥姜年前刻板、刊印的活计的确不轻松,虽说五千价贵,可真要给他这些钱让他来做,他也做不来。

术业有专攻,这坟典行的手艺,都是细致活儿,看的是手上功夫,没个年头练不出来,价贵得也有理。

“都不容易啊。”汪掌柜又叹:“但愿这人能留住。”

胥姜想着梁墨那双清亮的眸子,心道:这人年纪虽轻,却是个明白人,知道自己所求为何,所忧为何。她这书肆,留下他的不是钱,而是求学之心。

她笑道:“应该会的。”

第二日,胥姜开门,梁墨已等在门外,她一愣,问道:“什么时辰到的?”

“辰时。”

胥姜见他脸被冻得有些发青,忙让他进屋,“都怪我糊涂,忘了告诉你上工时辰。我们书肆巳时开门,今后巳时之前来上工便可。”

梁墨点头。

胥姜见他都被冻木了,连忙给他冲了碗葛粉,让他吃了暖暖身子。待他缓过神来,胥姜才领着他熟悉肆中事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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