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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荷初立,竹露清响,花气袭人,昼暖生香。

书肆里,狸奴蜷榻,懒驴滚堆,胥姜一边打哈欠一边写书签,唯有梁墨精神奕奕,挽着袖子在后院挥汗如雨。

春困,困不了意气风发少年心,胥姜不免羡慕。

实也不能全怪春困,昨夜楼云春经不住胥姜磋磨,将自己举荐之人告诉了她,却反惹她思量半宿才睡去。

楼云春举荐之人是林夫子。

胥姜虽感意外,又觉在情理之中。

当年,先帝虽将林夫子黜落,并罚其终身不仕,可他毕竟已崩逝多年,如今圣上当政,若是想重新启用林夫子,找个先帝托梦的借口,便圆过去了。

且先帝当初黜落林夫子,本是为了平衡朝局,给士族们一个交代。可如今士族不安分,构陷朝臣搅乱朝堂,意图恢复旧制,打破先帝所铸之朝纲,那圣人便也没有理由再愚遵旧令。

谋事者,随机而应变,才能事事通达。

试想当年林夫子这把柴,直接烧掉了吏部主理科考之权,若是重燃怒火,这朝堂和京城怕是要炸锅。

就是不知道他答应不答应。

林夫子这些年所遭受的磨砺、冷落,让他吃尽苦头,随着林夫人离他而去,他心如已竭之江河,只剩一片乱石。

如今虽瞧着超脱于生死,实际却是沉沦于孤苦,即便勉力活着,也是为了林红锄而强撑。

思及此,胥姜笔端的墨凝落在纸上,点出一汪泉,随后往四周洇开。

林夫子需要重燃意志,往后的日子才不至于更难熬。楼云春举荐林夫子,除了他如今最合适之外,也有这个原因,他想给林夫子求一个机会。

而圣人也有意成全,这也是朝廷和先帝对他的亏欠。

只是,若林夫子不愿,楼云春与圣人也不会勉强。国子监司业这个职位虽非要职,却干系到科考和大盛未来之人才,若不情不愿,反倒不好。

再加上国子监之中的生徒大多是官家子弟,若上不正下必曲,所以掌管之人立身需正。

这些年在礼部和袁祖之、杜回等人的监管下,国子监实行入学考核制,不合格者即便出身士族照样拒收。

经过严格筛选后,进入国子监的生徒,其品格、资质都不会太差,受教后参加科考,高中之人也能占榜单大半。

其中也包括不少士族子弟上榜,比如楼云春。

而这些士族子弟出仕后自成网络,便难以与其它士族齐心,不齐心便受排挤,受排挤者便只能归附圣人与寒门。如此不仅能逐渐分化士族的势力,又能肃清朝风气,还能集中皇权,于圣人来说可谓一箭三雕。

所以圣人决不会将国子监的位置,交给吏部与户部推举的人。

可眼下朝中,能与杜回‘凶’名相当的难找,所以经楼云春一提醒,便将主意便打到了林夫子身上。

林夫子身上那股耿直不屈之气,加之其常年教学,接任国子监司业一职再适合不过了。

想想林夫子那张严肃的脸,胥姜深觉赞同。

“胥掌柜,洇墨了。”

一道声音将胥姜惊回神,她手忙脚乱的撂笔,随后抬头一瞧,竟是俆青野。

他怎么找来了?

来者是客,胥姜起身笑脸相迎,“俆博士驾临陋肆,不知有何贵干?”

俆青野朝她一礼,随即笑道:“来书肆,自然是买书。”

胥姜心头虽有疑虑,面上却很自然,“若买曲谱,本肆所剩不多,仅有一两本,俆博士可要看看。”

“我虽为乐官,也并非只买曲谱。”他往四周打量了一番,随后抽出一本《寒山诗集》翻了翻,问道:“这是新出的么?”

胥姜赞道:“俆博士好眼力。”

俆青野将书摊在鼻下闻了闻,“墨还是新的。”随后又仔细看了版印落款,见是国清寺僧人所出,略有些惊讶,随后问道:“胥掌柜这套集子怎么卖?”

“七百钱一套。”她原本定价为六百钱,可近来纸价、墨价上涨,不得已多加了一百文。

“那我买一套。”说完又将相邻书架上的《浣花清玩》拿起来看。

还真是来买书的?

管他的,他既来买书,那她便卖书,别的一概不多问、多想。

“这套《浣花清玩》,为姑苏张秉所着,是同为姑苏人氏的牛芳所刻。共十三卷,涉猎画鉴、清玩、刀剑谱、兰谱、弈律等,闲书一部。”

“书为闲书,人为闲人,两相适宜,我也要了。”

“这套八百钱。”因里头有图谱,更为费材,所以价贵。

俆青野又认真阅览了其与书籍,经史子集一概不问,闲书杂记倒是相中不少,最后抱了十几本递给胥姜,说道:“这些都要了。”

胥姜接过,随后给他算了算价钱,“旧书游记、民间故事单册一百钱,这里共四册,曲子词一套两册五百钱,话本、传奇,算你六百钱一套,加上这两套新书,共计三千八百钱。”

“好。”俆青野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让胥姜称,称后四两,胥姜正要找剪子绞,却被俆青野制止了,“不必找补,上次掌柜大方送我两套曲谱,我又如何能小气?”

胥姜笑道:“礼归礼,买卖归买卖。”说罢仍绞下多出的银子递给他。

俆青野只得收了。

结完银钱胥姜给他写售契。

这一手字写得好。

俆青野的目光从胥姜笔下,不动声色地移到她脸上。

人也生得好,自然纯澈。

“好了。”胥姜把契书递给他,又找出油纸来替他包书。

她动作利落,好不扭捏,看着顺心顺眼。

俆青野平日在教坊见的女子,衣着打扮皆光鲜亮丽,柔媚可人。他自认见过美貌之女子比寻常人更多,可在小竹溪见胥姜那一刻,却觉得所见之女子皆尽失颜色。

彼时她仿佛从山水幽竹中脱胎而来,清灵绝秀,让人见之忘俗。而后雅集上她所展之烈性却又让他刮目相看,不觉粗野,反更生趣味。

几番交谈下来,察觉她对自己若有似无地回避,又觉她聪慧。

他本不想纠缠,可今日偏巧又至永和坊,便不禁寻着街巷一路问来了,跟有鬼支着脚似的。

俆青野接过胥姜递过来的书,笑道:“待看完了,再来找胥掌柜买。”说完便作礼同她告辞。

来去皆客气有礼。

胥姜抓了抓脑袋,还真来买书的?

将人送走后,梁墨自后院出来,问道:“方才有客人?”

“嗯。”胥姜点头,“买了十几本书。”

“什么人,这么阔绰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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