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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冬十月,又至下元。

胥姜精精神神地起了个大早,沐浴焚香,祭拜先人。

此次祭龛设得比去年隆重,糕点、酒水一应俱全,摆了满满一桌。

而最显眼的,是那龛位上立的一块牌位,上敬‘顕考胥公讳渊府君生西莲位’,下落‘女胥姜敬立’之款。

这是她寒衣节所刻,往后逢年过节祭拜,便再不是无名无姓,无牌无位。

父女二人,总算有所来,有所往,有所去,有所归了。

胥姜盯着那牌位许久,眼睛盯得发涩,随后伏跪虔诚叩拜。

“您若得知我将您绑在这世上,定是要烦我的,可谁叫您是我师父,又是我父亲呢?我只好赖着您,拖着您了。劳您往后在天上多操心,保佑我和母亲,长乐安康,无灾无劫。”

她起身点香,“这一脉香火,请您受用。往后不止我,还有我的后人,读您书的学生,都会记得您,逢年过节得烦着您。您若嫌吵,就来骂骂我,要不然去找母亲告告状,让她管管我。”

随后又笑道:“不过她疼我,想是不会听您的。”

胥姜将香插进香炉,合手拜了拜,随后唤了一声,“父亲。”

她沉默半晌,才低哑道:“您走得慢些,不要忘了阿姜。”

青烟氤氲,罩在胥姜头顶,久久舍不得消散。

胥姜诵读了一篇祈福神咒,焚进炉子,又在祭龛前站了许久,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,续了一柱香火,才擦干净脸去厨房生火,蒸豆子做豆泥骨朵。

其它节礼前两日早已备齐,因豆泥骨朵现做才好吃,所以才留到今早。

造型的模子除胥姜去年雕的那套外,梁墨另雕了套新的。四四方方的书籍形状,上头刻着书名,都是肆里所出之书,惹得胥姜直夸他心思巧妙。

豆子刚蒸好,肆外便传来踢踢踏踏的动静,胥姜一听便知是梁墨来了。胥姜本说让他歇息一日,可他偏歇不住,也乐得他去。

谁不喜欢勤快的帮工呢?

因楼家要祭祖,茵茵回了楼宅帮忙,楼云春也不得闲,除自家祭祖外,朝廷还有大祭和庙会,他得安排人配合两县府衙巡视。

二人白日里各忙各的,约了晚上在水云潭碰面。

梁墨进门,顺手给犟驴套了车,等分好节礼后,往各家各户去送。代管书肆那几个月,对此,他已驾轻就熟。

豆子蒸熟,趁热加蜜糖捣成泥,待晾凉后,搓成豆泥丸子,裹进熟江米粉制成的饼皮中,入模成型即可。

有梁墨帮忙,一人包馅儿,一人脱模,不一会儿,小花、小兔还有书,便摆满了一张长案。

最后,照例在糕点上,用红曲点了书肆的章。

“不错!”胥姜拍手叉腰挨个巡视自己的杰作,随后与梁墨一起,将豆泥骨朵打包。

又将茶、果脯等小食,按名单户数,一起分装成等分,照路线远近分放,方便配送。

等他们分好,天也亮了。

书肆门被敲响,送节礼的来了,胥姜净手去开门,低头才看见人。

“陆稹?”

“胥姐姐,祝你下元吉祥,四时安康。”陆稹将手中节礼递给她,然后朝她作礼。

“哎,你也安康。”胥姜接过节礼后,往他身后瞧了瞧,问道:“怎么你一个人?”

陆稹道:“爷爷赶的牛车,进来麻烦,便在街口等我。”

胥姜拍了拍他的脑袋,“天才擦亮,一个人进来不怕?”

陆稹摇头,“有爷爷等着我,不怕。”

胥姜赞叹,“真是长大了。”

陆稹入曹家后被养得好,这几个月身量跟禾苗似的抽长,褪去当初小瘦猴似的模样,已追上同龄人,长成了个斯文俊俏的小小少年。

“如果没有姐姐,陆稹长不大。”说完,陆稹看了看一旁的大树,朝胥姜行了一个大礼。

胥姜忙将他抓起来,“都叫姐姐了,就不必见外了。”

好孩子,不仅长大长高了,还越来越懂事明礼了。胥姜又拍了拍陆稹的肩膀,祝福道:“愿你往后都健康如意,福乐绵绵。”

陆稹重重点头,露出可爱笑脸,“姐姐也一样。”

街上传来牛铃声,爷孙俩该去下一家了。

胥姜拿出两份节礼,让陆稹带回去,一份给曹叔,一份捎给许三。

许三的礼稍厚一些,前几日王婵生了,是个胖小子。

因还没满月,胥姜不好去探望,便买了些小衣、孩子的耍货,另特地找巫栀配了些适合产妇滋补、又不显贵重的补品,趁节气凑一份礼送去,略表心意。

陆稹走后,汪掌柜紧跟着来了。他送的节礼很实在,除豆泥骨朵,便是五谷,用红纸各封一斤,取五谷丰登之意。

交换完节礼,他见梁墨牵着驴车出来,忙让他等着,然后回家套车,二人结伴外出,一起去送节礼。

外头的节礼交给梁墨,街坊邻居留给胥姜,送完东家,送西家,节礼倒来还去,去时多少,回来时就多少,甚至还更多。

还有各家书局、受过照顾的士子、学生,旧朋新友陆续上门,直到晌午,才渐渐歇了。

梁墨与汪掌柜也送完节礼回来,车斗里仍是满满当当地节礼,都是收的。

汪掌柜送完节礼,又带着一家大小回乡里老泰山家祭祖,祭祖完还要赶早回来祭水神,看庙会,给他可是忙得不行。

胥姜清闲下来,同梁墨一起拆收节礼,收得最多的就是豆泥骨朵,各式各样,摆开来都能开个小食档了。

她不禁发愁,“这么多可怎么吃?”

梁墨提议,“不如送人。”

胥姜问:“送谁?今日家家户户都做了,也都收了。”

梁墨一想,“这倒也是。”每年下元节收的豆泥骨朵,都吃得人发腻。

胥姜忽然想起每逢大节,一些官家富户便要设棚布施济民,这长安城中也有不少吃不起豆泥骨朵的异乡人。

不如将这些豆泥骨朵,还有吃不完的一些糕点,都捐给设棚之人,如此既不浪费,又能积德。

她将此事一提,梁墨也连连道好,并说:“今日去袁大人家送节礼,听说他家今日在金光门外设粥棚,不如送去他那儿吧,正好也近。”

胥姜忙点头,“也好。”

于是两人又将豆泥骨朵连带其余点心吃食包上,让梁墨送去了金光门。

胥姜清整完剩下的节礼,听见巷子里热闹起来,往外头一看,原来是各家的摊子都支起来了。

想着书肆许久不摆摊了,正好眼下也清闲,正好将那些个闲书、清玩小物也摆出来销一销。

说做就做。

她搬出案板,支起摊子,将那些四时闲书、神鬼故事、风月情话都搬了出来,又放了些残版、印章、木刻、字画等物都列上。

再搬来几张矮凳,请来一架炉子,奉几样糕点,便开摆了。

“哟,胥掌柜摆得热闹啊。”一位摆自家织物绣品的妇人笑着招呼。

胥姜一边扇炉子,一边应道:“许久不摆,这些闲书再不卖些,都快发霉了。”

妇人道:“就会说来气咱们,你家书肆买卖这般兴隆,还能让书堆到发霉?”

另一位摆卖杂货的汉子也道:“可不是?想前些日子,门槛都快给踏破了。”

“哪里哪里,那也是刊新书,卖个新鲜,旧书十天八天的也难卖一本,肆里还多得是,不信你们进去瞧瞧?”

“哎,我家里存货也多,都是慢慢销。”

几人闲扯了几句,胥姜的炉子起了,想着今日收了钟麓一罐乳酪,便念起醴泉坊的胡茶来。

胡茶中有一种乳茶,便是要用这乳酪或是酥油。

不过胥姜听伊拉勒说起过,其实要用鲜乳最好,只是京中鲜乳只供皇宫与佛寺,难得一见,酪与酥便成了在京胡人有关家乡之念想。

又因近年胡食风靡,渐渐在汉人中也流传开来,成为桌上佳肴,为此还生出不少花样。

炉子的烟火气,扯回胥姜馋狗儿似的思绪。

她往厨房中搜罗出盐、椒、石蜜,又翻出在充州时万清淼塞的一包赤顶红和那罐乳酪,再搬出陶罐、茶盏、茶滤、茶碾、茶筛等器具,热热闹闹地开煮了。

乳茶也分二味,一味咸,一味甜,胥姜不做选择,准备都试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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