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后浪 (2 / 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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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来,翻到最后两张闲刊,当先一个,自然是宫中传出,署名蓝桥天人,已经连载了两三个月的《西游降魔杂记》了。
今日剧情,乃是说到那孙行者大战黑熊精,竟然不能敌,然后欲指着观音寺寻观音菩萨评理,便戛然而止。
读完以后,半是意犹未尽、半是气急败坏,赵汾也忍不住起来:“爹爹,你说官家为了编故事,居然强行不能胜,这齐天大圣何等本事,如何不能胜一个黑熊精?”
赵鼎不慌不忙,盯着自己儿子从容做答:“其一,官家从未说过这玩意是他编的;其二,这是不是吴夫人所写或者代笔,也无定论;其三,要为父说,这齐天大圣不能胜黑熊精,才是妙极……不然如何能去请观音菩萨过来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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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爹爹教训的是。”赵汾一时醒悟而笑,刚要低头再读,却又忽然想起一事,便在自家亲父身侧顺势笑道。“不过,瓜田李下的,这宫中传出的东西,又是这个笔名,着实让人有所疑……爹爹不知道,自从这《西游降魔杂记》出来以后,这东京的和尚们与道士们便整日争执不休,和尚说这故事是崇佛抑道,道士说这故事是崇道抑佛……却不知爹爹怎么看?”
“官家可是连道祖、佛祖身上金粉一并刮下当军费的天子,如何就崇佛崇道了?”赵鼎躺在座中,闭目嗤笑一声。“这故事,本有流传,官家借来演绎一番自然无妨,若是非要安个说法,倒似乎是在嘲讽太上道君皇帝旧时种种不堪一般……”
赵汾若有所思,却又忽然醒悟,继而一时无语……自己这个爹,不许当儿子的直接说出来,如何到了他自己嘴里,反而一口一个官家‘演绎’了?
当然了,终究是亲爹,赵汾也不好多说的,只是继续感慨:“说起来,本朝说书的极多,以往都是出了个什么故事,说书的拿来编成段子,然后达官贵人再听,却不想如今居然是官家编段子,然后说书的拿去给天下人念?”
“这本是官家用心经营邸报的一个意图。”赵鼎闭目而对,语气已缓,却似乎有些困倦之态。“将他的意思直接越过都省、枢密院,暗示传达下来……可还有什么?先将标题念来。”
赵汾赶紧去翻,却立即报上了几个剩余登在闲刊上的文章主题:“青山先生(胡安国)又在说他的‘气’……”
“百无一用,不必再念。”
“是……有一篇吕公相长子吕本中写的杂篇,说江西诗派的……”
“随他吧,年纪一大把,却阴差阳错断了前途,也只能整日搞这些闲事了……今日没兴趣,算了。”
“还有一篇……”赵汾忽然止住声音。
“还有一篇什么?”赵鼎依旧闭目,且困倦之意愈发浓厚。
“还有一篇是吕公相署名的短文,是说天理的。”赵汾稍微郑重起来。“文章极短。”
赵鼎无奈,只能勉力睁开眼睛,然后带着明显的倦意坐起身来:“吕氏家学多是佛儒掺杂,也未必就有胡安国的‘气’像话,但终究是平章军国重事,当朝公相,不可不慎重以对……你细细念来。”
“是。”赵汾立即站直身子,扬声念了起来。“天理为本,初成太极,太极猝然生阴阳,遂有天之原出,天之原既承天之理,遂成万物,人为万物之灵,生而不稳,故当顺人欲而辩天理,欲辩天理,当格万物,欲格万物,当学而习之、实而践之,以成道德,道德完备,人生至理,即为圣人。”
一语既罢,赵鼎早已经双目闪烁,愕然心惊。
话说,赵相公如何不晓?以吕好问如今的身份,在官家直接控制的邸报上,于这么一个朝野都无法发声的空窗期,整出这么一个玩意……根本就是要翻天覆地的意思?
但知道又如何呢?
眼下这个格局,谁能动摇官家与吕相公的联手?莫说这玩意听起来好像隐约有几分道理……最起码比胡安国的‘气’通顺一些……便是没道理,不也得认吗?
一念至此,赵鼎复又仰头躺下,却是双目炯炯,再难有半分倦意了。
赵元镇不是在思索什么天理,而是他忽然发现,自己好像根本就没看懂过这位官家的心意。
而身为一个都省相公,实际上的朝政庶务总揽者,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头顶上有着绝对权威的官家心意;又或者说,明明不懂官家根本心意,却做到了堂堂都省相公……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。
“爹爹,我实在是不想去……”
就在赵鼎赵相公和很多人一样失神之时,城西某处达官贵人聚居的区域内,一处大的有些过分的花园里,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瘦削少年正在苦着脸朝着一个容貌端正、风姿如玉的素衣中年人求情。“我不是读书的料!”
“跪下!”
手中抓着一张刚刚抄录完成邸报的素衣中年人,闻言当即回身作色。
而少年吓了一跳,也是即刻下跪。
“你们都下去。”素衣中年人转过头来,对着周围仆从时却又和颜悦色起来,配上那张端正的脸,真真是让人心生好感。
周围仆从不敢怠慢,纷纷趋步撤走。
而人一走,这素衣中年人,也就是珍珠吴氏的当家人,当朝两位国丈之一吴近了,只是负着手冷冷去看跪在自己身前的儿子:“吴益!”
“在!”才十六岁的吴益居然当场在地上打了个寒颤。
“你本是庶出,家业、前途什么的与你无半点关系,但谁让你胞姐做了贵妃呢?所以,不管你愿不愿意,咱们吴氏的前途将来就只能压在你头上……你几个哥哥争都没法争的!”吴近难得喟然。“不然呢,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吗?放养了十一二年,才忽然逼着你干这干那?”
“爹爹。”地上的吴益一时落泪,俨然是这几年跟他姐姐一样,没少受学习方面的苦。“我真不是不愿努力,但我也真不是读书的料……而且我已经学了几年算术,好不容易学会了管账,这就没了用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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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跟你说啊。”吴近见到对方落泪,愈发不耐。“这件事由不得你,也由不得我,甚至由不得你姐姐……谁让咱们是外戚呢?官家眼下没有同族近亲,身为外戚,有些事情真的是身不由己!”
地上的吴益一时收泪,却又有些恍惚。
“我跟你说。”吴国丈见状愈发喟然,言辞也诚恳起来。“若官家是个表里不一、外宽内忌的人,你别说做生意、读书、算账,你这辈子就只能崇道崇佛,做个‘神仙中人’,家里生意都要扔给你几个哥哥代为管理,不能插手的。”
“若官家是个太上道君皇帝那般的风流人物,你这辈子就只能做个风流帮闲,填个淫词,作个浪诗,蹴鞠下棋,如昔日大名府的小乙哥,还有昔日官家身前高太尉那种……好方便陪着官家逛窑子。”
“而若官家是个雄才大略却又用人随意的,你便是怕死怕的不行,也要吃的壮壮的,然后披挂起来,整日舞刀弄枪,假装自己是官家的卫青,然后临上阵前,再一咬牙,学霍去病暴毙,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,这样对国、对家才都有好处。”
“但现在,官家既没让你去死,也没让你去帮嫖,只是让我们想法子替吕相公的‘原理学’敲边鼓而已,到了你身上,不过是让你去太学里当个撒钱的孟尝君……看到愿意按照原理学来格物的,你就得去捧一捧,吹一吹!”吴近终于有些恨铁不成钢了。“这么简单的事情,你怎么就听不懂呢?谁真让你去太学里读书了?读读读,读个博士出来?有什么用?外戚能做官吗?让你去太学,是让你去潇洒的!”
吴益恍然大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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