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 炒栗(2合1还债) (2 / 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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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人自三位太子以下,一起起身拱手告辞,便闷闷出了堂去,然后三五成群,各带随从走掉。
话说,燕京的春日是不与其他地方相同的,所谓春脖子短,先是倒春寒,然后就是刮风,刮大风,风里面还带着沙尘,等风刮完了,忽然就热了,也就到夏天了。
而此时此刻,燕京正是风声震天之时。
其余人且不提,只说完颜兀术带着秦桧,还有三兄讹里朵一行人并行,行至一处街口,却忽然闻得风中一阵香甜,也是各自一振,循着气味一看,却看到街口居然有一处卖炒栗子的摊贩,摊主是个年轻人,才约二十来岁。
“这时候也有炒栗子吗?”兀术在马上一时愕然。“这栗子得存了小半年吧?”
“小半年不算事的。”秦桧在身后笑道。“好让四太子知道,当日汴京有个叫李和的,最擅长炒栗子,他家的栗子存法与炒法都有秘诀,栗子能存大半年,只是夏日后半段和秋初没有而已,炒的栗子也是公认最佳,别人都学不来……想这燕京比之汴京又靠北许多,冬日时长,此时有栗子也属寻常。”
兀术点了点头,而讹里朵更是起了心思,便随手一指。
旋即,两名女真骑兵翻身下马,直接往那栗子摊前将摊上将用麻草编制成束的炒栗尽数取来,又以刀断开麻草束,回身给两位太子,还有如秦桧这般受礼遇的宾客,以及随行军官挨个奉上。
然而,其中一人上来送到兀术身前,兀术兀自不接,反而直接拎起马鞭一鞭抽到了这人脸上。
那女真骑兵愕然不知所措,既不敢躲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,只能立在那里捧着半束炒栗发愣……实际上,莫说这女真骑兵了,便是讹里朵与其他女真奚汉随从也都茫然不解。
倒是秦桧会意,直接翻身下马,先从这骑兵手中取来炒栗,然后又走到摊贩跟前,从袖中口袋里取了一粒瓜子金,交给了那面色惨白的摊贩主人,而众人此时去看兀术,这才稍有醒悟。
“老四做的对。”讹里朵尴尬一时。“都是本国百姓,不该随意强取的。”
而兀术只是摇头喟然,然后也不吃栗子,便兀自动身先行了,后方诸人多觉得无趣,便各自在街口散开,唯独秦会之捧着半束炒栗子打马跟上,与兀术一起回府……要知道,之前秦桧动身去壶关见完颜兀术,说服对方去大名府接回粘罕后,兀术便视之为谋主,颇有相见恨晚之意。
至于秦桧,本就存了借四太子成事的心思,自然一力奉迎,再加上他已不敢南走,所以干脆不再遮掩,而是正式出任了完颜兀术提供的都元帅府职务,算是成为了对方心腹谋臣。
回到眼前,完颜兀术与秦桧一起回到府中,依然心事重重,便干脆下令置酒,然后就就着炒栗子与秦桧攀谈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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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实在是没想到,国主一旦中风,万事皆休!”完颜兀术当先而叹。
秦桧也是苦笑。
没错,这里必须要强调一下,完颜吴乞买不是被粘罕软禁了,而是真的中风了!
历史上,这厮就身体不行,大约是两年后那个时间点中的风……其实娄室说的一点都没错,他们这一辈人,小时候营养不良,长大后整天打仗,落得一身毛病,就是这几年,早晚要出事……这种身体,再加上娄室兵败尧山,身死关西,粘罕南下避难,夺大名府兵权,连续的军事、内政事端给吴乞买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。
于是乎,等到粘罕被兀术劝了回来,时值开春转暖,一行人按照规矩北走,乃是要去五国城的,结果燕京开春的这个大风,众目睽睽之下,吴乞买直接被吹歪了嘴,然后躺下就半个身子没反应了。
无奈何下,众人只能中止了北归的成例,将吴乞买安置回了燕京。
平心而论,一个身体早就渐渐垮掉的糟老头子,这把年纪中风太正常了。然而问题在于,中风归中风,这个糟老头子却是一国之主,最起码也是金国三大派系之一的核心人物,只要活着就能跟粘罕掰腕子的唯一人选。
可这位唯一人选忽然就半身不遂了,那什么平衡就都没有了。
故此,很快燕京便有流言,说是粘罕下毒……兵变……谋刺,不然为啥早不瘫晚不瘫,偏偏是粘罕处境最不好的时候瘫?而且是即将离开粘罕势力范围燕京的时候瘫了?
至于粘罕,一开始遇到这个处境、听到这些留言,也有些心慌……因为这事真不是他干的。但后来马上发现,这事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,因为吴乞买一旦丧失了政治行为能力,无法再履行政治承诺,他这个都元帅几乎是躺赢!
真的是躺赢!
粘罕坐在家里,各处留守、行军司、地方官员、各路屯驻兵马将领,各地世袭猛安、谋克就都一个个或公开或私下效忠了。
没办法,三位太子虽然也算一系,但在个人威望与实力上根本不足以与开国功勋第一的粘罕相提并论,何况之前大太子与三太子反目,内部出现极大问题,而且三位太子还有以粘罕附属形象逼宫旧闻!
至于国主那边,几个儿子更是加一起也没一个兀术顶用,原本信重的几个堂弟,也只如挞懒这般早早来到粘罕家中束手而坐了。
总而言之,短短数日内,粘罕大势便成,然后干脆直接掀了桌子,真就把吴乞买的几个儿子给软禁了起来,让他们好生伺候国主‘汤药’去了,丝毫不顾吴乞买歇三天还能说三句话的事实。
“现在都元帅一力推崇四太子,凡事自与四太子您一人商议,却是让其余两位太子稍显尴尬。”秦桧捻须苦笑,进一步分析眼下形势。“也让四太子您成了众矢之的。”
“都元帅当日在太祖身前都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力,何论眼下?”兀术捻着一个栗子,摇头不止。“他自是个有手段的人。至于俺这里,俺也不怕成什么众矢之的,只是怕耽误了国家大事。”
秦桧也拈起一粒栗子,剥开来一尝,倒是觉得甘甜异常,但闻得兀术言语,却又苦笑:“四太子现在还惦记之前言语呢?”
“之前俺一直觉得哪里不对,但一直不清不楚,幸亏秦先生那日与俺在壶关讲的透彻……大金自然是万里之国,但却不能合万里之财赋产出与大金铁骑,反而有两相耗败之态。”兀术吃完一个栗子,愈发感慨不及。“想要使两相增益,就该让猛安谋克铁骑与汉人相绝,然后以中枢为纽,取汉人人力物力供给猛安铁骑,用猛安铁骑护住汉人生民。而眼下把猛安分封到河北地方上,结果就是铁骑日渐堕落,而汉人百姓也受铁骑侵扰,非但都不能好好生产供给,而且还要相互视为仇寇……怪不得南方一日比一日强,而北方一日比一日弱。”
“其实,都元帅既是个有本事的,何妨说给他听?”秦会之忽然插嘴。
“秦先生何必说这些闲话?”兀术摊手叹道。“欲使猛安铁骑与地方上分开,非得下大力气整治不成,既要中枢建立起权威、统一制度,又要在地方上收拢起兵权……然而要做这般大动作,就先得让南面那个官家停下来,也就是得议和……这话可是你说的!但如今,南方那位官家不欲议和,北面这位都元帅也不愿议和,岂不是坐以待毙?!”
“南方那边未必不能议和。”秦桧忽然再度开口。“学生愿意拿全家性命担保,江南、淮南,甚至中原出身的百姓、士人、官员都是想议和的……换言之,南方朝廷里,最少一半人是愿意议和的,只是上头那位官家顶着,不能不从罢了。”
“只是那位官家顶着?”兀术又吃了一颗栗子,不由一声嗤笑。“那位官家自身便是南方腰胆,他不愿,下面人又如何?”
“何妨给他一个不能拒绝的条件……”秦桧状若随意对道。“于防御而言,陕北、京东都在河对岸,想要真正议和,不可能不给出去的,而且也确实守不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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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事谁都知道。”兀术摇头对道。“便是粘罕,你看他今日言语,明显是将两个角当成弃子,用来拖延时间罢了……只有完颜活女,也不知道是畏惧朝廷会剥夺他军权还是真的要‘为父报仇’,非得死死攥着一万多精锐,守着一个孤悬在河对岸的延安。”
“做样子求西路军位置多一些。”秦桧笑道。“这个不值一提,中枢这边调理干净了,自然能去管束。”
“也是。”
“而若是能交还两地,再放回五国城那些的话,南面那位官家便会掌不住了。”秦桧继续随意言道。“汉人素来以孝治天下,这个条件开出来,他不好明面拒绝的……”
“五国城那些人算个甚啊?”兀术闻言只觉好笑。“事到如今,南方已然稳固,那些人也就没了用处,区区几百口子而已,交回去也就交回去了……只是别人倒也罢了,那两个送回去,哪有位子摆?那位官家不膈应?依着俺来说,拿出这个条件来,只会让南面那位沧州赵玖更加不愿议和了。”
“那就反过来拿这个做条件,不送回去,以此来谈如何?”秦桧毫不在意,只是继续低头剥栗子。“二圣留下,其余全都送还,又或是全都送还,便是太行山义军、愿意归南方的其他的汴梁子女,也都可以礼送河南嘛……反正可以谈。”
兀术一时怔住,也是忽然失笑,继而缓缓颔首。
但很快,这位四太子便再度摇头:“便是南面有的谈,可都元帅这里正要装作强硬,如何愿意和?别人又劝不来的。”
“都元帅此人虽然聪明果断,又有威望见识,但他性情素来激烈,听人说,他年轻时对下属、朋友,乃至降人,都能礼贤下士的,但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,靖康时学生初见他,便觉得他有些严肃了,这四五年,更觉得他对下属、同僚渐渐不留情面。”秦桧继续低头,随口而对。“如今他一朝大权独揽,愈发肆无忌惮,看似无人能挡,但其实说不得早已经招来左右怨怼,只是无人敢当面表示而已……而且,国主中风这事,虽说是意外,可彼时不在当场的人会信吗?后来囚禁尚清醒的国主和几位国主亲子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?这样的话,依着学生浅见,都元帅反而显得危险了。”
兀术先是只是吃栗子,但听到最后,却不禁愕然抬头,然而,对面那位白净面孔的书生,却只是吃栗子不停,便也低头继续吃起了栗子。
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听见一般。
就这样,大概是因为栗子着实香甜,二人居然吃完了足足半束,然后稍用了些酒水菜蔬,便觉肚胀,就各自散了。
而秦桧此时已经有了都元帅府的职务,又有之前挞懒送的大宅子,当然是归于自宅。
然而,傍晚时分,秦会之骑马来到自家宅邸前,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人等在自家门前……正是那个卖栗子的年轻人,其人身侧,还有一整束新炒的栗子。
“秦相公。”此人见到秦桧,远远便怯怯喊叫。
秦桧知道他是畏惧自己身后护送的女真骑兵,便直接让女真兵回去,然后单独下马迎上,并尴尬相对:“亡国苟且之人,何敢称相公?”
“听人说,秦相公老早便是御史中丞,算是半个相公,今日又救了俺……如何称不得相公?”那人说着,俯首鞠躬,大礼相对,复又从身侧拎起那束栗子,恭敬奉上。“这是今年最后一筐栗子了,且炒来与相公做零食……俺叫了门,门里说不见外人,俺就专在门口候着相公。”
秦桧本欲拒绝,却又觉得好笑,便干脆接来:“你家的栗子炒的好,几乎要撵上汴京的李和家了,我且收下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,对面这摊贩忽然便泪如雨下,惊得秦桧一时不知所措。
倒是这摊贩见到惊吓了对方,赶紧哽咽相对:“不瞒相公,李和正是家父,靖康之中,举家被掳掠过来了,家父死在途中,我便在燕京厮混,重操旧业!”
秦桧也是失声。
而那摊贩又哭了一气,复又忍不住相询:“相公,你说这辈子我们还能回河南吗?须知人离乡自贱,若能回河南做一太平商贩多好,何至于在此处天天任人欺负?”
秦桧依然无声。
那摊贩也不再言语,却是掩面嚎啕而去。
天色已晚,晚风再起,竟然有呼啸之意。而秦桧受了那束栗子,又触动心事,自是百感交集,而他仰头在自家门前立了许久,却是终于没有叫门,反而直接拎着那束栗子上了马,咬着牙,攥着缰绳,朝着来时路走了回去。
且说,秦桧已经受够这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心日子了,无论是谁,便是粘罕,也不能挡他的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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