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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冷淅沥的雨声响起在耳边,肌肤在冰冷的风中泛起寒颤。

裴液睁开眼睛,眼前是高旷昏暗的山洞,洞口的水拉成了一道雨帘,帘外是苍翠辽远的苍山,环绕着淡白的薄雾。

位置没有挪动,白衣的女子依然坐在他身边。

“【斩心】只是一瞬间的事,你没浪费什么时间。”明绮天轻声道。

裴液仿佛有些迟钝,僵硬了片刻才低声道:“.嗯。”

“下一次剑决,会在一个时辰后开始,这是‘冰雪身’自行运转一个周天的时间。”女子道。

裴液望着雨帘,视野就停放在睁开眼睛的这一幕,第一次,少年身上似乎连伤怒和痛苦都消去了,一切都仿佛在怔然冰凉地沉下去。

他迟钝地转过头,低哑道:“.对不起,我——”

声音一瞬间仿佛被什么掐断,裴液颤抖地望着女子,嘴唇张合出近乎无声的轻哑变调:“.明姑娘?”

颤动的眼眸中映出女子如今的样子,她安静地倚靠在石壁之上,洞开的苍山雨帘作为背景,仿佛居于巫山的神女,只是行将破碎。

明心和姑射的又一次两败俱伤的对决几乎撕碎了她。

瓷器般的裂纹攀过脖颈,已一路蔓延到了苍白无色的下唇。

裴液心脏如被绞死。

“一些必要的代价。”女子苍白的面容微微一笑,轻声道,“看起来,我们还有一次机会。”

“.”裴液用了很久才找回呼吸的感觉,喉咙不停地上下滑动,他控制着身体站起来,“.嗯。”

从袋子中摸出取出一个瓷瓶,表面还沾着他干涸后的指血印:“.崆峒的伤药还有一些.”

他拔开盖子,把剩下的四五粒全都倒了出来,石上的明绮天摇摇头,轻声道:“你服吧,这不是伤,伤药没用的。”

“.哦。”他干涩地应了一声,依言服了两粒下去,将剩下的又按回瓶子收起。

天色已更加昏暗,裴液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一下,这时雨中吹来的风再次令皮肤泛起冷耸,他下意识扯了下衣摆,脚下枯老的干藤映入了眼帘,他一一拾起来将它们往一起堆去.拾了三五根后才反应过来,动作顿住。

沉默之中,少年忽然猛地将手中枯藤摔在地上,倚着石壁缓缓坐倒,捂着面庞将自己深深地埋入了两膝之中。

木裂弹跳崩飞,零星地响在空旷的洞穴里,渐渐归于寂静。

十七年来,少年第一次.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。

他曾经真的骄傲而自信。

在丹田种破裂之后,他依然逛山钓鱼,享受着苦中作乐的生活。他一直相信,等丹田种修复的那一刻,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拿到曾经的一切。

在家乡破碎,背负深仇之后,这种深埋的傲慢依然不曾脱去。他毫不怀疑地相信着自己会有一天剁下那些人的头颅,就像他和老人承诺的那样——不管敌人叫镇北王还是太一真龙仙君。

甚至天真地以为自己不必为这个目标付出除了“努力”以外的代价。以为自己依然可以在路上享有完满的友情、萌动的爱情、轻愉的生活。

于是就在最春风得意地拿下魁首之后,这一切得到了冰冷的重锤。

敌人冷酷无情地摧毁了他的幻想,被人用一个摊贩调去相州,回来时一切都已晚了,雨夜里少女手臂绞碎的血花令他至今不愿回想。

他不曾宣之于口地愤怒发誓要撕毁敌人的一切。

沉默、压抑、伤痛.黑猫问他“你究竟想证明什么?”

他想证明自己不会被打倒。

他想证明自己一定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,一定会把这些恶徒挫骨扬灰!他想证明自己那些选择的正确。

在崆峒月下的庭院里,他忏悔般地向女子吐露了沉重的心声,后悔自己的幼稚和随便。他几乎为之重新铸造了自己孔兰庭、管千颜、张景弼都是很好的人,但他再也没有和他们多说一句话。

他真的付出了全部的努力,把目光直直地钉在敌人背后,只渴望用胜利和鲜血来浇去心中的热渴。

然后现在就是一切的结果。

崆峒之中努力的一切、他的愤怒和反击没有任何意义。

他早就承认了自己又蠢又弱。但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觉得自己.是一个废物。

没有一件事能够做好。

不能看透敌人的图谋,不能保护心爱的少女,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昨夜的一切仍在眼前。

他拼尽全力、不顾一切地追到了那个仇人,他们进行了三次交锋.每一次.他都不能战胜面前那道黑袍。

先是在藏剑阁中被伏杀,离死亡只差一线,而后在无大人用生命创造出的杀局中被对方逃离最后他咬牙追上去,却是把夺魂珠拱手让人。

三次对决,剑术、应变、心境.每一样他都完全落败。

这就是最酷烈的事实——你不是轻慢粗心才失败,就算你拼尽所有、怒火满溢、用尽一切力量.也依然如此。

你就是战胜不了他。

差距,并不因为你裴液的愤怒而缩短。

没有人安慰他,他也绝没有表现出来但在【西庭心】中被击溃的那一刻,几乎是少年最痛苦的一次失败,心底坚持的骄傲被击得粉碎。

但他依然没有垮掉。

奔去剑腹山救下女子,带着她来到这处山洞.不知第多少次再次提起斗志,用最认真的态度进入她的心境,面对传说中的【姑射天心】。

又一次冰冷的失败。

而且更加彻底、更加绝望,这不是“战之罪”,再来一万次,他也不可能真正接下女子一剑。

你想要挽救“初次”见面的清澈少女,又只是自己美好的幻想而已。

他真的不害怕自己的失败。

从博望到现在,他一直都在不停地经受打击,每一次他都能重新站起来.但现在不只是他裴液的事情。

他们蜷缩死地、命垂一线.女子是把自己生命的唯一希望交到了他手上。她拯救了他多少次,他这一次只想要她活下去。

斩去明心,引回姑射,明明女子已告诉他唯一的解法.但他还是要犯蠢地去直面姑射天心。

她早就知道这一举动的结果。

所以女子才根本就没打算尝试,所以少女不停问他是否真的决定。

他果然失败了。

当离开心境,面前女子脆弱将碎的样子真的在一瞬间就击溃了他。

又是他造成的后果。

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。

他也真的找不到.自己应该的样子。

少年把脸抱在膝间,他努力压抑着,浑身的每一条筋骨都在用力,但还是有断续低哑的哽咽透了出来。

洞中安静无比,只有苍茫的群山,寒雨淅沥,在诞生以来的多少个万年里,它无数次经历这样天地皆透的冷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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