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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炳主张画家创作应 “以形写形,以色貌色”,这一理念体现了他对艺术境界的深刻追求。

在追求象外之意方面,宗炳的艺术境界理论承继先秦时期的《易传》和魏晋玄学的言意之辨。他提出 “澄怀观道”(或 “澄怀味像)” 的命题,认为艺术之 “旨” 在其言象之外。艺术作品的境界不能止于客观物象,而应观物取象、得意忘象,这种言外之意便是艺术家的内心之境。例如,在他的绘画作品中,山水不仅仅是自然景观,更是蕴含着深刻哲学思考和精神内涵的意象,让人在欣赏画作时能感受到超越画面本身的意境。

实中探虚是宗炳艺术境界的又一重要体现。他认为艺术家的心象并非无中生有,其来源之一是客观对象之 “灵”、之 “神”。任何审美客体都存在 “质” 与 “灵”、“形” 与 “道” 的关系。宗炳追求以 “实” 求 “虚”,不停留在感官层面,通过对客观对象的深入观察和感悟,结合主体的审美思想、价值取向等,由实入虚、由形入神,展现中国艺术应有的境界。在他的山水画中,山水的形质与神韵相结合,让观者感受到自然的真实与空灵。

主客合一也是宗炳艺术境界的核心追求之一。从 “身所盘桓,目所绸缪”,到 “应会感神,神超理得”,这是一个从 “物” 到 “我”,从 “客” 到 “我” 的过程。宗炳曾说 “抚琴动操,欲令众山皆响”,主体 “得意”“畅神”,客体为之呼应,达到主客合一的境界。在绘画中,他通过对自然景物的描绘,将自己的情感与感悟融入其中,使作品成为主客融合的艺术结晶。例如,他在创作《秋山图》等作品时,将自己对山水的热爱和对人生的思考融入画面,让观者感受到画家与自然的心灵对话。

以小见大是宗炳艺术境界的独特之处。他认为任何艺术作品的时间或空间都是有限的,而艺术的境界就是通过有限统摄无限,以瞬间把握永恒。如 “竖画三寸,当千仞之高;横墨数尺,体百里之迥。” 在他的绘画作品中,常常通过对局部景物的细腻描绘,展现出宏大的自然景观和深刻的人生哲理。一幅画如此,一首诗(赋、文)也是如此,这种以小见大的艺术境界,是中国艺术特别是中国绘画诗赋园林等艺术所追求的最高境界。

(二)佛学思想的融合

宗炳一心奉佛,向往西方净土世界,追求涅盘超脱、无牵无挂的无生境界。他的佛学思想与艺术创作紧密融合,对其艺术境界产生了深远影响。

宗炳是一个有勇有智的护法卫士,在佛教与中国本土文化的冲突过程中,勇敢地扞卫和发展了佛教的基本理论和基本思想,对佛教的中国化进程起到了重大的推动作用。他知行合一,身体力行,不为世俗功利所累,不为艰难所惧。早年参加慧远师徒百二十三人建斋立誓,信奉阿弥陀佛,共期往生西方。慧远所主张的信仰及其佛事活动,非常契合宗炳这些俗家弟子的需要及其生活方式。

宗炳的佛学境界有一个发展过程。慧远圆寂后,他离开庐山,经过近二十年的探求和修习,终于形成了自己系统的佛学理论,其佛学思想进入一个新的境界。他认为,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烦恼和世俗利益诱惑,但人是一个精神主体,人的精神具有主动性,绝不为肉体、为情欲所束缚。

在艺术创作中,宗炳的佛学思想体现为对山水 “质有而趣灵” 的认识。他将山水之神视为法身,认为山水之神只是寄托于水土之中,不会随着水土消失而毁灭。这种 “神不灭” 论以佛教不灭论为基础,吸收先秦道家思想以及老庄关于重神轻形的思想,主张神妙而形粗,反对形灭神灭。在绘画过程中,宗炳强调感受山水神要 “栖丘遁谷”、“以应目会心”,将山水审美中的主客体关系表述为 “应会感神”。这种思想源于玄学,后被佛学吸收,成为释慧远 “感应说” 的基础,与佛教般若学的缘起论结合在一起,用以解释现象世界中变化产生的原因。宗炳肯定了山水美的审美价值,提高了山水画的功能,认为山水的审美价值以及山水画的功能是建立在 “神不灭” 的基础上,通过 “感应” 得以体现。

五、对后世的深远影响

(一)山水诗的贡献

宗炳作为早期山水诗人,以其独特的艺术气质与文学才能,为山水诗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。他提出的 “身所盘桓,目所绸缪” 的散点透视法,不仅决定了中国山水画的特质,也对山水诗的产生及其审美特质产生了深远影响。宗炳的山水诗扫除了其他诗人作品中难免存在的玄言哲理,让自然山水真正以艺术欣赏的对象出现在诗中。他的两首存世诗作《登半石山》和《登白鸟山》,犹如全景式山水图,体现了诗人 “具备万物”“吞吐大荒” 的宏阔胸襟。诗中描绘的险峻幽壑的奇特景象,寄托了作者超俗绝世的隐逸情怀。着名美学家叶朗先生指出,晋宋之际,山水诗从玄言诗中脱胎而成,此后的山水诗逐渐走向类似宗炳《登半石山诗》的路径,即注重体物,以景写境。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文献的散失,宗炳的诗名逐渐为其画名所掩盖,但他对于中国山水诗的历史贡献不可磨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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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)绘画理论的传承

宗炳的画论观点对后世山水画家影响深远。他的《画山水序》是我国绘画史上第一篇关于山水画的论文,对盛唐以后逐渐形成的 “画家十三科” 中以山水为首的格局具有开启性的意义。历代画论家都非常重视宗炳的画论,其在推崇人物画的时期,提升了山水画地位。《画山水序》首次将形神论从人物画引入山水画,强调山水画一样有 “神”,如提出 “山水质有而趣灵”“山水以形媚道” 等观点,不仅对宋代山水画论有重要影响,而且使形神论在造型艺术领域推广开来,具有普遍意义。宗炳还探索了绘画的创作技巧,提出 “以形写形、以色貌色”“栖形感类”“应目会心” 等绘画技巧论,对后来谢赫提出 “六法” 论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。后世画家如北宋郭熙说的 “身即山川而取之”,明代王履说得 “吾师心,心师目,目师华山”,清代石涛所强调的 “山川使予代山川立言也,山川脱胎于予也,予脱胎于山川也,搜尽奇峰打草稿也” 等,都是对宗炳亲历山水观点的发挥。

(三)艺术境界的启示

宗炳《画山水序》中所体现的隐逸超脱精神,成为后世画家和画论所重视的源头。这种精神是老庄、禅学一路山水画精神的理论源头,也是在野官员和闲居、隐居的艺术家所推崇的绘画艺术境界。比如,明朝遗民山水画家拒绝 “复古”,不尊 “法度”,便着力于皈依宗炳的画论观点,重视 “澄怀” 理念、“卧游” 以及 “将形媚道” 等。戴本孝说:“欲将形媚道,秋是夕阳佳。六法无多德,澄怀岂有涯。” 后世画家在道家崇尚自然思想的影响下,摒去绚丽灿烂的 “五色”,代之而起的是 “素朴” 的水墨山水画,千余年来成为中国山水画的优秀传统。在绘画和理论上都具有很深造诣的郭熙,也是一个 “澄怀味像” 者,他以 “玄” 的眼光,发展了宗炳的 “远暎”,发现了山有 “三远”,使道家思想在山水画上有了更清晰的体现。宗炳的隐逸超脱精神为后世画家提供了一种超功利、远离世俗的审美境界,对中国绘画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